"芳姐，您怎么来了？"陈教授的声音在台下颤抖着，手中的水杯差点滑落。台上的林夏正穿着博士服，满脸困惑地看着这一幕。

周芳站在观众席中央，手里紧攥着一束野花，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。

二十年前的那个雨夜，那声当众的指责，那张因委屈而苍白的脸，如潮水般涌回陈教授的记忆...

01

雨水敲打着铁皮屋顶，发出单调而尖锐的声响。十二岁的林夏蜷缩在床铺一角，被窝里传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。父亲下葬已经三天了，那个原本就不大的房间里，似乎连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。

周芳推门而入，手上还沾着垃圾袋里渗出的污水。她在门口停顿了片刻，轻手轻脚地脱下湿透的外套，挂在门后那根弯曲的铁钩上。雨声掩盖了她的脚步声，但林夏还是察觉到了有人靠近。

"夏夏，还没睡？"周芳的声音很轻，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。

林夏没有回答，只是将被子裹得更紧。周芳在床边坐下，床板发出咯吱的响声。她伸出手，想要摸摸林夏的头，但看到自己手上的污渍，又缓缓收了回去。

"我去洗个手，给你做点吃的。"

"不饿。"林夏的声音闷在被子里，听起来格外孤单。

周芳站起身来，走到房间角落的脸盆前。水龙头早就坏了，她倒了一盆凉水，仔细地搓洗着双手。肥皂已经用完了，她只能用洗衣粉代替。粗糙的洗衣粉颗粒在掌心翻滚，她的手背上有几道新鲜的划痕，是今天翻垃圾桶时被铁片划伤的。

洗完手，周芳重新坐回床边。这一次，她没有犹豫，直接将林夏连同被子一起搂在怀里。林夏的身体僵硬了一下，随即软了下来，眼泪无声地浸湿了周芳的衣襟。

"哭吧，哭出来就好了。"周芳轻轻拍着林夏的背，动作小心翼翼，仿佛怀里抱着的是一只受伤的小鸟。

窗外的雨渐渐小了，屋内的哭声也渐渐停息。周芳感觉到林夏的呼吸变得平缓，知道她睡着了。她没有松开怀抱，就这样抱着林夏坐了一整夜。

天刚蒙蒙亮，周芳就起身了。她在厨房里翻找着仅有的食材——半袋面粉，几个鸡蛋，还有一小把挂面。她决定给林夏做鸡蛋面条，虽然简单，但至少有营养。

面条下锅的时候，林夏醒了。她听到厨房里传来的轻微响声，知道周芳在为她准备早餐。这种被人照顾的感觉既陌生又温暖，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。

"起来吃饭了。"周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走进房间。

林夏默默地接过碗，面条很烫，她小口小口地吹着。周芳坐在一旁，手里端着一碗白开水，里面泡着几根咸菜丝。

"你怎么不吃面条？"林夏问。

"我不饿，你吃吧。"周芳的谎言说得很自然。

林夏看了看周芳手中的咸菜汤，又看了看自己碗里的鸡蛋面条，心里明白了什么。她默默地吃完面条，没有再问什么。

周芳收拾完碗筷，准备出门上班。她在垃圾回收站做分拣工，每天早上七点必须到岗。临出门前，她从书包里拿出几个馒头，塞进了林夏的书包。

"中午饿了就吃这个。"

林夏看着那几个馒头，想说什么，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。

下午放学后，林夏经过垃圾回收站，远远地看到周芳正弯腰在垃圾堆里翻拣着什么。夏日的阳光很毒，周芳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，但她的动作依然认真仔细。林夏站在围墙外看了很久，直到周芳直起腰来擦汗，她才匆匆离开。

那天晚上，周芳回家后累得连话都不想说。她坐在床边，默默地脱下沾满污渍的工作服。林夏看到她手上又多了几道新的伤痕，便主动去厨房热了水，端过来给她洗手。

"谢谢。"周芳接过毛巾，脸上露出了疲惫的笑容。

这是父亲离世后，她们之间说的第一句正常的对话。

02

时间像流水一样悄悄过去，林夏升入了高中。她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学生之一，但也是最沉默的那个。她从不主动和同学交流，午休时间总是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看书。

有一天，几个同学在讨论各自父母的职业。有人说父亲是医生，有人说母亲是教师，轮到林夏时，她支吾着说不出话来。

"林夏的妈妈是做什么的？"一个叫小雯的女孩追问道。

"是......是在回收站工作。"林夏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。

"回收站？那不就是收垃圾的吗？"小雯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轻蔑，"难怪你身上总有一股怪味儿。"

教室里传来几声窃笑，林夏的脸瞬间涨得通红。她低着头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
当天放学后，林夏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家，而是在校门口徘徊了很久。她想起小雯的话，想起同学们的笑声，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羞耻感。

周芳在家里等到很晚都没见林夏回来，便出门去找。她在校门口发现了林夏，远远地看着她蹲在路边，肩膀一耸一耸的。

"夏夏，怎么不回家？"周芳走过去，蹲在林夏身边。

林夏抬起头，眼睛红肿着，"妈，你为什么要做那种工作？"

周芳愣了一下，随即明白了什么，"是不是有同学说什么了？"

林夏点了点头，然后又摇了摇头，"我不是嫌弃你，我只是......"

"我知道。"周芳轻抚着林夏的头发，"你还小，不懂这些事情。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，工作没有高低贵贱，只要是靠自己的劳动挣钱，都值得尊敬。"

尽管周芳这样说，但她心里还是很难受。第二天，她主动找到回收站的老板，申请调整工作时间。

"我想改到夜班，白天在家带孩子。"

老板有些为难，"夜班工资要少一些，而且更辛苦。"

"没关系，我能吃苦。"

从那以后，周芳改成了夜间工作。白天林夏上学时，她就在家里休息，晚上林夏放学后，她陪着做作业，等林夏睡了再出门工作。这样安排虽然让她更加疲惫，但至少可以避免在学校门口被林夏的同学看到。

高考那年，林夏考上了省城的一所重点大学。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，周芳高兴得一夜没睡。她翻箱倒柜地找出了这些年攒下的所有钱，一张张地铺在床上数着。

"够吗？"她自言自语地算着，"学费、住宿费、生活费......"

钱数来数去还是不够。周芳坐在床边发了很久的呆，然后起身去翻衣柜。在柜子最深处，她摸出了一个小布包，里面包着几件首饰——那是她结婚时的陪嫁，一直舍不得动。

第二天，周芳去了当铺。那几件首饰换来的钱，正好够林夏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。

开学前一天，周芳在林夏的衣服内衬里缝了一个小口袋，把剩下的钱都装了进去。

"到了学校要好好学习，不够花就给妈打电话。"

"妈，你也要照顾好自己。"林夏抱着周芳，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。

"傻孩子，哭什么。快去吧，火车要开了。"

林夏上了火车，透过车窗看到周芳还站在站台上。火车启动时，她看到周芳举起手臂挥舞着，脸上带着笑容，但眼角却有泪光闪烁。

在大学里，林夏拼命学习，争取每一个奖学金的机会。她知道家里的条件，不想让周芳太辛苦。但每次回家，她都会发现周芳变得更瘦了，手上的老茧更厚了，衣服补了又补，却始终洗得干干净净。

"妈，你买件新衣服吧。"

"这件还能穿，不用买。"周芳总是这样回答。

林夏心里明白，周芳把所有的钱都攒着给她用，自己却过着最节俭的生活。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，只能更加努力地学习，希望早点毕业工作，改善家里的生活条件。

03

大学毕业后，林夏顺利考上了研究生，又在导师陈教授的建议下继续攻读博士学位。陈教授是学院里有名的严师，对学生要求极其严格，但也正因如此，从他手下出来的学生都很有成就。

博士生涯比林夏想象的要艰难得多。无数次的实验失败，反复修改的论文，还有陈教授严厉的批评，都让她感到巨大的压力。有时候她会在实验室里待到深夜，有时候连续几天都不回宿舍。

周芳虽然不懂学术研究是什么，但她能感觉到林夏的焦虑。每次通电话，她都能听出林夏声音里的疲惫。

"太累了就休息一下，身体最重要。"周芳总是这样安慰她。

"妈，我没事，你别担心。"林夏强撑着说。

但有一次，林夏因为连续几个月的实验都没有进展，在电话里忍不住哭了出来。周芳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哭声，心如刀绞。

第二天，周芳就请了假，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长途汽车来到林夏的学校。她手里提着一个保温饭盒，里面装着林夏小时候最爱吃的糖糕。

"妈？你怎么来了？"林夏在实验室门口看到周芳时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
"听你哭得那么伤心，我不放心。"周芳拉着林夏坐下，打开饭盒，"吃点糖糕，小时候你不开心时，吃了这个就好了。"

糖糕还是温热的，一口咬下去，熟悉的甜味瞬间充满了口腔。林夏想起小时候生病时，周芳守在床边喂她吃糖糕的情景，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。

"别哭了，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？"周芳轻拍着林夏的背，"实在不行就回家，妈养你一辈子。"

从那以后，周芳经常来学校看林夏。她每次都是坐最便宜的长途汽车，带着自己做的各种食物。有时候林夏在实验室加班到很晚，她就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等着，困了就靠着墙壁打个盹。

陈教授有几次路过走廊，都看到有个中年女人坐在那里。他以为是某个学生的家长来探望，也没太在意。直到有一天，他看到林夏和那个女人一起走出实验楼，才知道那是林夏的母亲。

"你母亲来看你了？"陈教授问林夏。

"是的，她担心我。"林夏的脸上带着歉意，"如果影响到您工作，我会让她......"

"没关系。"陈教授打断了她的话，"父母关心孩子是天经地义的。"

但陈教授心里有些奇怪，他总觉得那个女人看起来很面熟，好像在哪里见过。但他想了很久，也想不起来是在什么地方。

博士第三年，林夏的研究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。她的论文得到了导师和答辩委员会的高度认可，顺利通过了答辩。毕业典礼定在六月的第一个周末，林夏特意给周芳寄了邀请函。

"妈，一定要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。"林夏在电话里说，"我想让所有人都看到，我有一个最好的妈妈。"

周芳接到邀请函时，激动得手都在颤抖。她把邀请函仔细地收好，然后开始准备参加典礼的衣服。她翻遍了衣柜，发现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，最后只能选了一件洗得发白但很干净的蓝色衬衫。

毕业典礼前一天，周芳在街上买了一束野花。花店里的玫瑰和康乃馨都太贵了，她只能买得起这束普通的野花。但她觉得这束花很美，就像林夏一样，朴素却充满生命力。

六月的阳光透过礼堂的彩色玻璃，在地面上投下斑斓的光影。林夏穿着黑色的博士服站在台上，方形的学士帽下是一张年轻而坚毅的脸。

她的目光在台下搜寻着，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。

周芳坐在观众席的后排，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衬衫。她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，脸上化了淡淡的妆，手里紧紧攥着那束野花。她的眼中闪烁着骄傲的光芒，仿佛全世界都能看到她内心的喜悦。

"下面请博士生代表林夏发言。"主持人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了整个礼堂。

林夏走到讲台前，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。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："尊敬的各位老师，亲爱的同学们，感谢大家参加今天的毕业典礼......"

她讲述着自己的求学经历，感谢导师的悉心指导，感谢同学们的帮助与支持。但最后，她的目光投向了台下的周芳。

"最重要的是，我要感谢我的母亲。"林夏的声音有些颤抖，"是她用自己的双手，为我撑起了一片天空。她让我明白，什么叫做坚持，什么叫做爱。"

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。林夏走下台，穿过人群，来到周芳面前。

"妈，您辛苦了。"

周芳站起身来，将手中的野花递给林夏，"这是给你的。"

"谢谢妈妈。"林夏接过花束，紧紧拥抱了周芳。

就在这时，坐在主席台上的陈教授忽然站了起来。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，手中的水杯掉在地上，发出清脆的碎裂声。整个礼堂的人都向他投去了好奇的目光。

陈教授凝视着台下的周芳，眼中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——